在祖國鄉(xiāng)村一片“徽”的今天，鄂北古民居保留了自己鮮明的特色：條石基、青磚墻、木屋架、布瓦頂。整體感覺質(zhì)樸厚重、端莊靈秀，契合了大悟的山水和自然風貌。
仔細斟酌后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其中不乏北方建筑和徽派建筑的元素縮影。例如徽派的馬頭墻和檐墻，在我們的老房子里隨處可見。鄂北古民居的院落是由門樓、耳房、過廊和堂屋圍合而成，講究中軸對稱，這和北京四合院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其實這種風格的形成有其歷史淵源。大悟建縣的歷史并不悠久，它地處鄂豫皖三省交界處，是三省的“邊腳料”，但這無妨它的存在，所以它文化承接南北，風格互漸東西。
元末明初時，戰(zhàn)爭和瘟疫造成了大量的傷亡。朱元璋登基后因政治和經(jīng)濟需要，導演了聲勢浩蕩的移民大遷徙——江西填湖廣，湖廣填四川。移民逆江而上最先選擇鄂東登陸，然后向周邊擴展延伸，大悟位于鄂東北，丘陵地帶，人煙稀少，也是當時的移民重地。
正因為是移民，他們的宗族觀念和鄉(xiāng)愁文化更為強烈和完整。為了親人間不再分離，他們在住宅選址時大都以家族或宗親為單位，遂造就了今天許多村落同姓同宗同譜的現(xiàn)象。同時，他們把鄉(xiāng)愁揉進建筑落地生根，從零落到興盛，最后形成一方地域符號，這既是一部血淚史，也是一部偉大的創(chuàng)業(yè)史。
金嶺是古民居保存較為完好和集中的村落，留存的多為尋常百姓家的?，F(xiàn)有最豪華、最完整、最具代表性的鄂北古民居在豐店九房溝，它是金嶺顏氏后人分家搬離后所建。宣化的八字溝也頗具特色。它們都掩藏在深山密林中，規(guī)模已構成城堡，且都是明清時期的古建筑，距近約四五百年的歷史。
受傳統(tǒng)封建禮教和風水的影響，鄂北古民居對風水極為講究，住宅的選址必須經(jīng)過風水先生定向。“左青龍、右白虎、前朱雀、后玄武”這幾句口訣人們并不陌生，它說的就是住宅中的風水。如此說來，似乎給鄂北民居披上了迷信色彩。
風水學中把住宅周圍的環(huán)境喻為四種靈獸，青龍位于住宅左邊，喜動喜高大；白虎位于住宅右側，喜靜宜低。故有“不怕青龍高萬丈，只怕白虎抬頭望”的俗語。因此在鄂北古民居中，左右?guī)繒F(xiàn)左高右低的現(xiàn)象。
朱雀為南，位于房屋的前方，要求潔凈、敞亮，不宜有高大的建筑遮擋，古人認為這樣才能聚氣斂財。如果房屋的大門正對著前方的山尖或高大的建筑，這會觸犯煞氣，風水先生會叫你把大門朝向偏一偏，避其鋒芒要害。所以鄂北古民居中有許多門樓的門向，不是規(guī)規(guī)矩矩的向正前方，而是歪斜著偏向一側，其實它們是怕沖犯煞氣，對家人的安康存在威脅。金嶺古民居中有很多這樣的“歪門斜道”都是如此得來。
住宅后方統(tǒng)稱玄武，屋后有高山或高大的樹木建筑為最好，這叫有靠山。風水中認為山代表人丁興旺，水代表財富源遠流長，故有“山旺丁，水旺財”之說。這就解釋了為什么鄂北民居中的古村落幾乎都是背山面水，每一個村口都有一方水塘與村莊相偎相依。背山面水這在當時住宅擇址的標配，古人稱之為“前有照，后有靠，左右抱”，是福地的象征。風水不是迷信，它是勞動人民對大自然、對生命的敬畏，對財富、對平安最樸素、最原始的愿望。
鄂北民居的布局和功能區(qū)分十分明朗，一般由門樓、過廊、堂屋、廂房和天井組成，院內(nèi)呈井字形，堂屋中軸對稱，兩側有廂房和過廊，一切都尊卑有序、秩序井然。
堂屋，是鄂北古民居中是最重要的空間。它主要用來供奉祖先、招待客人，作用相當于今天的客廳。為表示敬重，堂屋一般不可以隨便穿越，在堂屋里的一切行為也都要循規(guī)蹈矩，否則被視為對先祖不敬。
鄂北民居文化中有“重左”的思想，無論門向朝何方，左總大于右。堂屋兩側為臥室，也是左室為大。至于廂房，左側廂房通常以廚房較多，右側廂房以雜物或是圈養(yǎng)牲畜。
雖然現(xiàn)代居住理念早已超越這一原則，但“左重于右”的傳統(tǒng)思想依然存在。如過年貼對聯(lián)，上聯(lián)要貼左下聯(lián)貼右；男女結婚拜堂時男左女右；吃飯坐桌子時會把最尊貴的客人安排在正堂屋首席的左邊，叫“坐一席”，以示對客人的尊重和重視，許多類似的習俗今天仍在沿用。
在那些兵荒馬亂、民不聊生的年代，人們?yōu)榱吮Ｗo生命和財產(chǎn)安全，他們格外注重房子的防御功能。金嶺大張灣還有保存完好的圍屋，但終究規(guī)模太小，不如九房溝顏氏古民居氣勢宏偉。九房溝整個村落幾十戶人家，進出的大門卻屈指可數(shù)，為了抵御外敵入侵，族人們選擇群居。
九房溝從外面看，門樓外家家相連，形成緊密堅固的圍屋，走進門樓內(nèi)卻是院院相通，組成群居別院。以大門為入口，高大的門樓內(nèi)有一條向上縱向延伸的公共過道，人們管它叫“進”；過道左右各自建立并排別院，人們管它“重”，所以就有“幾進幾重”的說法。
在別院栓上通往過道的院門，院內(nèi)就是一個獨立的世界。院內(nèi)布局還是以堂屋為中軸對稱，左右?guī)?、過廊共同圍成的天井。人們在過道每一重房子盡頭都設置門樓，這道門和大門樣式差不多，依然有瞭望口，但沒有高聳的墀頭和檐角，目的依然是防御。
如此森嚴的防守，即使有敵人攻破大門，也進不了私人院落，只能在過道里。倘若敵人再攻破第一重左右院門，屋主則可以通過室內(nèi)的閣樓里戶戶相通暗道逃向第二重的院內(nèi)，依次類推……九房溝進深最大的房子設置了五進門，整個建筑是隨山勢向上沿伸，最前排和最后排的房屋差不多有兩層樓的高度差。站在那幽深的過道里款款而行，總有一種在時光長廊里穿越的感覺。
每個大門樓里最后一重房子一定會有一個后門或側門，它通往后山的某處。其實它是一條逃生通道，萬一敵人攻破了正門，主人可以通過層層過道的二門、三門和各院院門來設防阻攔，可以為各院的居民贏得逃生的時間和空間。
整個院落形成一種“進可攻，退可守”布局，這樣的精妙的布局既保護了各院落的私密性，又保持了整個建筑防御系統(tǒng)的完整性。在此，我們不得不佩服古人縝密的心思和精妙絕倫的設計。九房溝、八字溝的古民居堪稱鄂北民居的典范。
金嶺小張灣里最讓人難忘的是那尊殘破的門樓，它由石墻基、石門楣、立門石、石門坎和石階組成。這些石材的加入，讓鄂北民居既有江南徽派建筑的精雕細琢、靈秀婉約的氣質(zhì)，又有北方民居方正剛硬、雄偉墩厚。
門樓是分隔室內(nèi)外空間及交通甬道，也是戶主財富與地位的象征。大家族的門樓更是家風門望的代表，因此門弟觀念是從古至今都存在。
古人對門樓的風水和建造特別考究，鄂北古民居門樓有自己獨特的韻味?；_是清一色的青石條，即綠豆石雕鑿平整，碼放的嚴絲密縫。墻體是“兩面青”（即兩面是青磚，中間夾一層土坯），因承重的需要，越往上做越單薄，只剩夾層青磚。門兩側是寬厚精雕的立門石，上下各再配以精致的石門楣和過門石，最后嵌上桐油浸漬過的實木門，這就構成了堅固、厚重、氣派的大門樓群。把門關上后，插上手壁粗的門杠，真乃“一夫擋關萬夫莫開”。
鄂北古民居的門樓可分為兩種，一種是屋宇式，另一種是獨戶式。屋宇式門樓可達6米，相當于兩層樓高。古人為什么要做這么高的門樓呢？高大的門樓不僅可以顯擺家族的財富和顯赫的地位，它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功能就是防御。這么高大的門樓，當然不是防普通的小毛賊。
門楣上方有一個六邊形的洞，它的主要功能是瞭望和防御。古時土匪眾多，所以人們用高大的門樓來防御。內(nèi)部卻別有天地，在門楣上方鋪上樓板它就了成閣樓，搭把梯子供上下行走。在室內(nèi)透過孔洞可居高臨下探視敵情。室內(nèi)人可攻可守，再加上內(nèi)院之間院院相連，進進相通，這樣的精妙的設計十分罕見。
隨著社會的穩(wěn)定，人們開始向往安寧的生活，也就對這個洞口賦予了鎮(zhèn)宅辟邪的意義。后期建的房子門樓變矮，瞭望孔尺寸變小，到七八十年代農(nóng)村建造的房子干脆不要門樓，在風水先生的鼓搗下，中間的洞干脆換成一面鏡子，作用是辟邪除穢，現(xiàn)在農(nóng)村很多房子上還有。
鄂北民居中，山墻的做法一般分為硬山式和懸山式。硬山和懸山的運用，主要看山墻的材質(zhì)。如果是磚石山墻，一般會做成硬山式，屋頂剛好蓋住山墻稍有富余，這樣的房子線條剛硬、雄偉挺拔，看起來堅固而氣派。懸山式一般用于土坯墻和木屋，屋頂?shù)拇犹舫錾綁ν?，完全蓋住墻體，在檐下釘上封檐板，這樣能保護山墻不會被雨水沖壞或太陽曬壞，這樣的樣式略顯陰柔。
土坯房在農(nóng)村是司空見慣，兒時總是不解，為什么土坯磚的中央都要畫一個橢圓？在金嶺時一位考古專家給我講了一個傳說：土坯磚上的圈代表魯班的腳印，如果沒有這個腳印土地公公就不認可，磚上墻會倒塌。于是人們就在土坯上畫圈冒充魯班認證過。
土坯的做法其實很簡單，把粘性很強的稻田熟土和水、加稻草一起放進一個方形的模子里，用腳踩上幾天，這是份苦差，有人就用?；蛏趤碹`踏，和好的泥具有很強的粘性，再把它倒在方形的木模里踩實壓平，放在太陽下晾干，干透后的土坯具有很強的保暖性，缺點是太重。
金嶺廢舊的炕煙屋是由夯土墻筑成的。夯土墻和土坯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建筑工藝。夯土墻是一種非常古老的筑墻工藝，它兩側以木板作模具，模板內(nèi)放竹木或樹枝或稻草，再填粘土、砂石和石灰，層層用木棒夯實而成。據(jù)說在長城沿線不少地方可以看到夯土墻，這足以說明這種工藝的古老。
縱觀歷史民居就會發(fā)現(xiàn)古人對居住環(huán)境十分嚴苛，其程度遠遠超過今人。他們的裝修主要是通過對磚、木、石的雕飾創(chuàng)造來實現(xiàn)的。各種雕飾的運用，抵消原材建筑給人的沉悶感，裝修讓原本粗獷、剛性的建筑一下子變得靈動而充滿生機。
大悟盛產(chǎn)綠豆石（沉積巖），人們就地取材，經(jīng)過簡單加工后應用到建筑中。人們把綠豆石雕成橫紋或豎紋，再用條石做基腳用來承重。立門石、門楣、過門石三者構成門框，地上平鋪寬厚的石板，掏出窠臼安放木門。這些石材的雕刻可繁可簡，主要看屋主的品味和財力。
梅、蘭、菊和一些表達個人情懷節(jié)操的文字，是書香門第的或殷實之家的最愛，它彰顯著主人的志趣和格調(diào)。在堅硬的綠豆石上手工雕鑿圖案，不得不說這是一項精湛的技藝。
柱礎又叫抱鼓石，在古建筑中占的份量不少，以鼓形和六邊形居多，人們也喜歡在上面雕刻各式花紋，用它來支撐房屋中的木柱。鄂北民居中的磚雕主并不多見，它主要用在門樓的墀頭和屋脊上做獸頭，起鎮(zhèn)宅的作用。
雕梁畫棟、雕欄玉砌，皆說明雕刻在古建筑中的地位，而且非常直白的彰顯主人的財力和品位。它充分展示梁、柱俠骨柔情和莊重霸氣的一面，它承重和裝飾的功能齊備。梁柱的圖案一般由吉祥圖、歷史故事和花鳥圖案組成。
在農(nóng)村新房落成之際，鄂北民居里有一種奢華而隆重的“上梁”儀式。房主先找風水先生定日子，然后大肆晏請賓朋。人們管這種慶賀叫“上梁”。所上的這根木梁是新房堂屋中央的橫梁，通常由香椿樹來堪當重任。
鄂北風俗里認為偷來的房梁發(fā)財些，所以人們上梁時都要去偷香椿樹。他們在偷之前會提前踩好點，等到凌晨時新房主帶著親人前去偷伐。如果樹主人發(fā)覺，他們只會隔空而問，不會真的前來追阻。偷樹人也不必回答，只需悶不吭聲的把樹鋸倒的樹搬走即可。一般偷樹人都不白偷，他們會在留下的樹樁上包塊紅布做記號，并在樁旁下留下煙酒和紅包，以示對樹主的謝意。
偷回來的房梁要放在新房的堂屋中央，用紅布蓋起來香火供奉一天一夜才可以上房。人們供奉的是魯班祖師，祈求他保佑房屋穩(wěn)固千秋。當吉時一到，工匠和主人一起把香椿樹擱在堂屋山墻上預留的孔洞中放好，這時就開始放煙花鞭炮，主人給開始給參與建造的工匠發(fā)紅示謝。
請來說“段頭”的段子手開始有腔有調(diào)的說唱，同時還要給賓客撒香煙、喜糖和錢幣。賓客邊搶拾邊吼答“有哦”來應答。段頭說的都是吉祥喜慶話，無論他說什么，賓客只需答“有”，一唱一和，為房主討得吉利和彩頭?？上н@些富有地方色彩的傳統(tǒng)儀式都消逝了，人們再不需要那些竹籬瓦舍。
細密的布瓦、飛挑的龍檐和規(guī)整的屋脊共筑一片屋頂上的別樣風景。布瓦又叫青瓦，以青灰色命名。布瓦給人素雅、沉穩(wěn)、古樸的感覺。好瓦會有罄音，兒時最喜歡聽雨打青瓦的清脆聲響，給人祥和寧靜感。在金嶺的日子，我每天都喜歡去閣樓上坐一坐或站一站，俯視那一片青堂瓦舍。
屋脊，是整個建筑的中軸線和分水嶺，也是傳統(tǒng)建筑最愛裝飾位置。屋頂兩端翹起的檐角，是磚與瓦的藝術。從屋脊中心開始，瓦片向兩側層層豎著堆疊，然后漸漸兩邊傾斜，在屋脊兩端用磚和瓦砌成龍頭的形狀，脊如臥龍，瓦似鱗片，這種堆疊方式拙樸厚重。因“脊”同“吉”諧音，寓意美好，簡潔明朗。
脊頂壓瓦的樣式還有十字花、魚鱗脊，突出屋頂?shù)臋M縱感與空透感。還有我們看到的有蓮花脊、元寶脊、寶塔脊，以突出屋脊的中心位置，強調(diào)房屋的中軸對稱比例。人們喜歡在脊頭壓上磚雕獸頭，這些獸頭又叫“吻獸”，獸的等級和數(shù)量都有講究，一般平民百姓家很少用。
封火墻，又叫馬頭墻，顧名思意，如有鄰家失火，它可以阻斷火源，防止大火漫延過來央及自己和他人。馬頭墻其實是典型的徽派建筑風格，在移民過程中，它因?qū)嵱脙r值而被留存在鄂北的民居里。
在這些不動聲色的建筑細節(jié)里，處處彰顯著先祖對生活的熱愛、對美好的追求。他們的匠心與智慧在這些平凡的磚瓦中凸顯，那些大自然饋贈的最原始、最簡樸的素材，被因地制宜，盡用一切手法雕琢堆砌，在堅固實用的基礎上加以超乎想象地創(chuàng)造，或沉穩(wěn)莊重，或輕盈靈巧，再賦予他們吉祥安康含義，庇佑著平凡的歲月，一代代人如是傳下去，成就了今天的鄂北古民居群。
金嶺的古民居，或許代表不了鄂北民居的全部，但是它卻有著最好的際遇——在即將凋敝之時碰上一群獨具慧眼的人，他們果敢的把這些殘垣斷壁保護起來，修舊如舊，最大限度的原貌保存，并結合時代需求給予它綠化和美化，讓它長長久久地封存在人們的鄉(xiāng)愁情結里。
如果您想直面鄂北古民居最原始、最本真的面貌，請移步與金嶺只有一山之隔的九房溝或宣化八字溝，它們?nèi)蚤|藏深山，還在孤寂的等待它們的春天。
